他的意思也不难懂,既是拒了人家,旁的也罢了,御赐之礼当还的。但这尊武曲鼎却不是别的,黛玉深呼吸了一口气,方轻声道:“此物事关一件头疼的事儿,我捋出个大概来,就来跟哥哥解释。”
“没事,”林徹缓声道,“一尊玉而已,你什么受不起?回个礼给那头就是了。”
黛玉早有此意,只是担心以自己的名义去回,要被曲解,听林徹这么说,忙问道:“礼单我都拟好了,借二哥的人用一用,替我送王府去?”
看来这尊玉着实重要,林徹心里转了几圈,到底没问出口,只笑道:“你自己做主就好,我当差又不让带小厮,东元他们成日里都闲着,下次有事,直接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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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徹走后,黛玉又想了一夜,终是道:“也罢,在我这儿把这事抹去,外祖母虽也丢些风度,到底只我们二人知晓,也好过日后不小心闹大了,她可就真没去说了。”只是尚踌躇着要不要直接开口。紫鹃虽然心里系着荣国府,到底更偏她家姑娘,何况如今全家都来了林家,主子只剩了黛玉一个,自然得开口劝道:“老太太和姑娘到底亲外祖孙,就是有什么不是,姑娘看着故去的太太的面儿上,提醒一二。姑娘也别老不当回事,想着能拖着,如今家里还是六太太当家,是个公正的,但大奶奶说话的分量也是足的,上次宝玉就开罪了她,她平日看着也像看不惯荣国府的,待她腹中长孙落了地,太太更要给她面子了。要是这事拖到大奶奶当家的时候,那边老太太想大事化小,估摸着也没机会了。这事姑娘想悄无声息地压下来,就是小事,可真计较起来,也算是关系着林家祖业颜面的大事呢。要我说,姑娘此刻顾忌老太太的心情,以后可不好收场。别的不说,眼下大姑娘回来了,钱太医家的姑娘又要来,再加上以后的二奶奶、三奶奶,家里人越来越多,这种事闹出来,她们怎么想呢。”
她挂念着黛玉在林家会不会被笑,却是提醒了黛玉:“是了,正如你说,这事外祖母还不定知情呢,但若是将来捅出去,只会是她受着的。”到底抚养了她几年,之前有再多嫌隙,再觉得委屈,也是要拉一把的。她想了想,到底是去和宋氏说:“都在京里,眼下还没有全闹翻,真一次都不往外祖母那儿请安,别人要笑我父亲的家教了,要是婶子答应,我往荣国府那儿去一天,晚上就回来。”
宋氏点头,又道:“这几日在修院子,我倒是没顾得上,你说的是,这样,问问那府上几时有空,我陪你过去。”
黛玉忙道:“婶子在家里忙就是了,那是我的长辈,又不是婶子的,婶子也去,显得正式了,礼数什么的压下来,多得是不便利,我自己去就好了,到晚些婶子差人来接我回来。”
宋氏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又细细地叮嘱了一番,道:“不能空手去,准备些东西孝顺你外祖母。去了就好好玩,跟姊妹们和气些。你二哥下值下的早就让他去接你,不然让你三哥去。”
黛玉一一应了,备了礼,叫了雪雁、紫鹃两个大丫头,又点了两个小丫头陪着:“左右婶子还要派车夫、小厮跟着的,那头也不需多少人伺候,霜信同锦荷姐姐在家里,有什么事差人去叫我。”便往荣国府去了。
贾母早得了黛玉要来请安的消息,抱怨了几句:“她在她叔叔家做她林家的姑娘好了,这时候想起她还有个外祖母了?宝玉被那家往外赶的时候,倒是不记得我是她长辈呢。”话虽如此,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被凤姐劝了两句,便也止不住笑意,命人去备林姑娘爱吃的,又问凤姐:“从前你送她,她喜欢的那个茶,今年有新的吗?”
凤姐道:“老太太的心肝儿喜欢的东西,哪儿能忘了呢,我特特多嘱咐了那句,要不还没有呢!要说也是林丫头会吃茶,我原来吃着轻浮不喜欢才给了她,后来才晓得,那茶可紧俏得很,等闲还买不到呢。”又问,“林妹妹几个人来?她家姐妹爱吃什么?”
“就她一个来,说是家里修园子,婶子没空闲。她嫂子咱们也结交不来。至于她那个姐姐——不来也好。”贾母提到这个,又不免叹了声气。
凤姐劝道:“谁家都得有几个不省心的孩子的。何况前几天南安太妃的意思,那夏家姑娘她也瞧不太上,要是林家大爷真升了职,南安府上指不定还松口让他们破镜重圆呢。”
“哪儿那么容易呢。”贾母叹了口气,道,“我只怕他们家的家教,把玉儿也教成那样的性子,好好的日子不过,硬是要跟爷们争那口气……”她本想说下去,又想到凤姐也是这样的人,倒是及时收了口,让人下去不提。
等黛玉到了,也不见外,先去给贾母请安,被贾母嗔怪:“可亏得你还记得我这老婆子。”又有凤姐在旁凑趣邀功,只说收拾宴席的辛苦,要她仔仔细细地说这儿的饭菜和林家的谁更吃得习惯,再有宝玉和三春姐妹半真半假地抱怨贾母偏心,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倒恍若几年前的光景了。
“我来谢外祖母呢。”黛玉怕人多嘴杂,有心和贾母关起门来说,“凭姐妹们吃醋,今儿个老太太归我,我要和她说私房话的。”
贾母乐道:“瞧瞧,瞧瞧,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倒是也好奇,黛玉这声“谢”从何来。
一大家子且算和美着用了午膳,说起黛玉歇息的事儿,凤姐道:“他们姐妹如今在园子里住,老祖宗早吩咐了潇湘馆是留给林妹妹的,前儿听说妹妹要来,我就着人仔仔细细地打扫过了,要不妹妹午间就歇在那儿?”宝玉也喜道:“我领妹妹过去。”
黛玉忙道:“何须这般麻烦,我跟着外祖母睡,也好说说话。”
贾母更觉得她是出了事,连王夫人走时也同凤姐悄悄说道:“你林妹妹怕是有什么难处,要老太太帮忙了。唉,你今儿个就别回去了,在老太太这儿,有什么要忙的,也好搭把手。叫人听着些,要是老太太着急了,你帮着劝劝,她的身子最重要。”
凤姐忙应道:“还是太太想的周到。”
贾母提着心,由黛玉扶着坐到床边,便屏退丫头,捏着黛玉的手说:“好罢,如今也没了旁人,你好同我说实话了,特特地来,是有什么事?”
黛玉见她一脸担忧,心里一酸,又一暖,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压住眼泪,笑道:“说了来谢外祖母。”
贾母道:“好好好,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谢的?”
黛玉又在心里酝酿了会儿,才有勇气开口:“前儿个外祖母不是才托人把我家的武曲鼎送过来?无论如何,是要来谢您老人家的。说到底是我母亲的执念,是以没敢知会叔叔婶子,我自己悄悄地来了。”
贾母听了这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阵白,才慢慢地开始转悠,先是想:“这丫头莫非是来要他家的东西的?虽则是他家的,当初也是聘礼的名义过来的,给她是情分,我既允诺了要做她嫁妆,哪里还有自己来要的理”,又觉得她的口气不对,“没敢知会叔叔婶子,自己悄悄地来了”这话,怎么也不像来要东西的。
她脸色一沉,扬起声音来叫鸳鸯。
鸳鸯本就在外头和凤姐说话,听到里头叫,忙小跑进来,凤姐亦紧跟着走过来,急问道:“老祖宗是怎么了?这么急?”
贾母沉声道:“拿我库房钥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