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美吓得奔跑了起来,踏着那小巧可爱的足迹,在沙滩中乱窜。那干渴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喊叫声,而双脚也越来越靠近海边。当脚指尖触碰到冷冽海水后,接着是膝盖、大腿到腰部,裕美在转瞬间便被大海淹没了。
在混浊的蓝色海水那端,有座漆黑的岩礁。那就是海礁。不过,在那里既没有海女也没有尼姑。因为,那片岩礁只为裕美而存在‐‐。
那件事
在黯淡天色映照下,是一片贫瘠水田,以及全身沾满泥巴的农人与老牛。围绕在四周的只有吸血虫,但它们此刻正在吸食的并不是血,而是烂泥巴。
环抱这寂寥昏暗景色的,是被那幽暗天色所压制的低矮屋檐。尽管中国山脉并不高耸,但也一望无际蔓延到天边,形成浓郁的山影。尤其是现在这时节,不禁让人疑惑,那片绿意是否延伸到另一头的村庄或未知的异国,甚至是西方净土的尽头。然而,不论绿叶多么青翠,绵绵雾雨下的花香多么甜美,这仅二十户的阴郁村庄终究还是淹没在泥土中。因拉锄犁田的沉重负担而进退两难的老牛,苦闷时也会跟人一样发出哀泣。此时,突然飞出一阵沙哑的怒骂声,中断了那美好的种田歌。
「不要乱说话,坏事会成真的!」
今天早上,哥哥利吉也是只跟妹妹小静讲了这句话。小静一如往常的点了点头。从这对兄妹所住的草席小屋向外看,遮住眼前平坦视野的,只有不整齐延伸歪斜的细木条与近乎崩塌的茅草屋,以及被荆棘杂草覆盖的简陋石堆坟墓。已行过三十三周年忌辰的老旧牌位,都被收放在郊外老朽简陋的木堂里,成天遭受日晒雨淋。古老亡者的魂魄在村境内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因为他们既当不了被人祭拜的神,也变不成令人害怕的鬼,死后也与泥土色的农人无异。
其中只有一个尚未满七周年忌辰,却已跟这些古老牌位并列祭拜的亡者。小径尽头有个称不上是坟墓的土堆,有个女人被埋在那里。那女人死了之后,让村民们更加恐惧,连老牛通过时也会害怕得缩成一团。因为人的肉眼虽然看不到,但老牛至今似乎仍看得到那女人。
小静从土房向外望。射入的光线明亮刺眼,但只要踏出一步,眼前又全是泥巴色的季节。明治后半的冈山北部美得动人,但也一贫如洗‐‐。
「喂,哥哥。」
小静今年虚岁已满七岁,但口语词汇却只有幼儿程度。哥哥,除此之外她几乎不会讲,但这也已足够,生活上并无大碍。小静无爹无娘,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年纪相差一轮的哥哥利吉。而且,村民们大都不想跟小静讲话,就连与她同龄的孩子们,也只会远远的朝她丢石头而已。
小静不用说话,因为利吉光是从她的举动及手势,就能明了她在想什么。今天早上他也是在小静刚睁开眼,凝视着小屋外面时,便立即迸出了那句话。
因为那时的利吉,跟小静一样看到了那东西。
小静面无血色的呆坐着,利吉则是一脸沉着。不,是凝视着那东西而毫不畏缩。那东西位于小屋出入口,在荆棘满布的草丛里,吐纳着野兽气息,一动也不动的伫立着。
小屋里太过阴暗,因此望向外面时,茂密的草丛、远处的山景与荒凉的小径,全都笼罩在白色日光中。其中,仅有一点是阴森黑暗的。
当意识到时,那东西似乎已出现在那儿,可一旦刻意观察,却又立刻消失无踪。
「不要乱说话,坏事会成真的!」
利吉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转过身去,蹲在灶前添加柴火。在那直接就地围起墙板,敷衍了事似的随便用稻草覆盖的小屋里,地炉根本放不下。出入口旁有个用泥土碎石做成的矮灶,他们就在那炊煮食物。而在寒冷季节时,他们则会在灶旁睡觉。就连白天也相当幽暗的小屋里,那是唯一明亮的地方。
小静不知为何,总是害怕靠近那灶旁。虽说夜间因为有哥哥陪着睡在一旁,所以小静也会睡在灶旁,但她平常是一点都不想靠近的。话虽如此,但这间简陋小屋毕竟只有两坪大小。就算再讨厌,还是会映入眼底。因此,小静总是拼命待在远离灶边的屋内暗处。
尽管那么深恶痛绝,但小静今早还是比哥哥先醒来,而且一不小心便往灶所在的方向望去。正确来说,它其实是在外头,但小静却总觉得它就躲在灶里。小静确信:家里的灶中有个恐怖的东西。不是在灶里,而是在灶旁。
「不要乱说话,坏事会成真的!」
哥哥,那是个坏东西吗?不过,既然你总拿坏事会成真这句话来吓唬我,那它应该是个梦喽……可是,小静不觉得那是梦,它是真的存在呀。
小静拿起不断冒出沸腾水气的缺角的碗,嘴里喃喃念着。只能当日薪佃农的利吉,薪水相当微薄,能够像今早这样煮裸麦稀粥来享用,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至于与啃稻草没两样的荞麦丸子,则是只要能吃上一口就必须心怀感谢了。如果连这些粮食都没有时,他会到雇主家乞求喂牛的牧草以捱过饥饿。若是连这都没有时,他就只能束手无策地在那快要崩塌的小屋中呆坐了。因为即使是雇主家,一升的饭里顶多也只混搀两合(一升等于十合)的米而已。
在这村子里难得有丰收的好年冬。因此每当罕见的金黄色稻穗迎风闪耀时,村民们反而心生恐惧。听说如果竹子开花,隔年的稻子或许就无法结穗了。而不管饥荒持续几年,人们都不可能会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