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黑棋的手落下最后一个子,胜负已分,黑子堪堪赢了白子一个子。
“闵隽尘,其实我倒希望你赢了我这一盘。可我下得敷衍,你下得比我更不用心。”李秋狄无奈地收回执棋的手。
闵隽尘叹了口气:“李秋狄,我这一生,从来没后悔过什么事。哪怕毁了华家,我到现在仍觉得,那是我应当做的事情。我唯一后悔的,是选中你成为我布的局里的一员。我想过无数次,如果将你换成别人,会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我确实有私心,对我来说,也许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后能留在她身边的时候了……”
“你我本棋艺相当,可惜,我希望你赢,你希望我赢,我们步步相让,这盘棋下得实在令人痛苦。”李秋狄扔开棋盒,躺倒在院子中,“闵隽尘,如果我不能回来,替我照顾她们母子。”
闵隽尘仰头望着明月繁星:“李秋狄,其实……你大可以不走。虽说军令如山,在我看来,也不是毫无办法。你听过,世间有药能令人假死吗?”
李秋狄笑了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只顾儿女私情。从前我想过,如果找到华音,哪怕抛弃一切,和她天涯海角我也愿意。可在军营这些年,我派出去过多少兄弟,他们之中有些人,再也没能回来。他们也有家,也有父母妻儿,他们本也可以安稳快活地活着,最后却为国捐躯,连尸骨都找不到。他们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戍守边境,而我当初从军,却只是因为我想少一些时间想念华音。我凭什么让他们拿命去拼杀,而我却在这里逍遥快活呢?国将不保,家何为家?这一仗,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打。”
国将不保,家何为家?闵隽尘念着这两句话,看着说话的人坚定的眼神,忽然有些明白,华音为何那样喜欢这个人了。胸怀广阔,正直坦荡。人的一生若只拘泥于一个情字,必会变得狭隘计较,就如他闵隽尘,放不开一个仇字,最终,只有与自己喜欢的人越走越远。
杯中的茶已经凉了,闵隽尘却端起来饮了干净,苦涩尽头,却是一丝甘甜:“李秋狄,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找你算账。”
马车缓缓前行,从窗口望过去,天边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闵隽尘忽然一笑,他的心里,许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驸马府里一片安静,闵隽尘进门的时候,看见初曦推着轮椅在折桃枝,有些吃力。他走过去,帮了她一把,将那枝已经开放的桃花放到她手心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首诗,好听吗?”她低声地问。
闵隽尘应道:“是一首好诗。”
初曦推着轮椅到一个好位置,望着晚霞的方向,又道:“闵隽尘,我累了。我知道你也过得很辛苦,我愿意放手,向皇兄求个和离。”
他低头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我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我十五岁那年,父皇办了一个宴会,将金陵之中的贵族子弟都邀请了过来,让我挑。那些贵族的子弟一个个看见我,就毕恭毕敬的,好像我是第二个父皇。我一个也没相中。我希望有一天,我能遇到一个不怕我,会只是当我是初曦的人。我以为你是,可原来,我错了。”
她转过轮椅看着他:“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虽然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可是你的眼神却好像在看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我第一次看到有一个人不怕我,只当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闵隽尘,我就是在那一刻喜欢上你的。”
“我已经习惯了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我设计你,我求父皇赐婚,这些手段在你看来或许很卑劣,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新婚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真的完全相信了。哪怕后来多少个日子,你一直回避与我圆房,我还一直相信你说的那些原因。可我没想到,你恨我到这种地步,不惜让我成为一个废人……”她摸着自己的两条腿,“我已经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了,我想开了,我不想这一辈子再和你纠缠下去了。闵隽尘,我认输了。”
闵隽尘蹲下身去,摘过一朵桃花,戴在她的发间:“对不起,初曦。你是个好女孩,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错在他早已心有所属,错在他对世间早已没有了感情,错在他以为所有事情都能简简单单,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你应该有个更好的人来配,初曦。闵隽尘只是这世间最低劣的尘泥,不配站在你身边,亦不值得你付出这样深厚的情谊。”
初曦苦涩地弯起唇角:“我如今这副样子,还有什么指望?我只想安安静静度过余生,但求无人打扰,活得有一丝尊严便是了。”
话说完,却感觉他握住自己的手。初曦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陌生却又熟悉的人,听见他柔声开口:“我在南疆,找到了治你腿疾的药。初曦,不要放弃希望,你会站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