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军医,他很清楚一件事情,书本上教的东西未必有用。硫酸庆大霉素,多组分抗生素溶液,对于这种大面积的清创缝合来说抗感染效果绝对有限,反而给伤者增加了不必要的痛苦,纯用生理盐水方便,简单,而且有效。
最重要的是,可以给病人免除很多不必要的痛苦。
一直在旁边另一张手术台上,没有出声的高顺医生,却是很突然的欣然问了一句:“小陈,你知道战场上,有多少伤员是活生生疼死的吗?”
被点到名字的小陈,也就是高明的临时助手,明显是被顶头上司一句话问到一头雾水,然后很茫然的摇头。高明当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脸上却仍旧是那副清冷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么句话有所变化。
即便是改用生理盐水,在清创的时候伤者仍旧痛苦的呻吟几声,然后死命挣扎起来。女助手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要按住他,却被高明马上一个凌厉的眼色制止。
女助手又吓了一跳,只好本能的回头叫人:“麻醉师,麻醉师呢,半小时前不就喊过了吗?”
守在外面的护士无奈的回头告诉她:“几个麻醉师都在忙呢,等一等吧。”
高明不自觉的停下手里的动作,临时客串了一回专业麻醉师。
嘴里却仍旧很清冷的下达指令:“静注芬太尼,0。1毫克,缓慢静注依托咪酯,20毫克。快速静脉补液……非那根25毫克。”
面对这么清晰的指令,手术室所有人都有点错愕,在场大部分都是外科手术的行家,不由自主的往两位高姓医生的脸上多看了几眼,同时心里面又是一阵古怪的感觉。这两位高医生的用药风格明显师出同门,都是那么不守常规,细琢磨又觉得相当合理,很让有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感觉。
另一张手术台上高顺医生只不过是听到微微一笑,然后就推上自己的显微手术镜,低下头去忙乱起来。
旁边一个正在待命的副主刀思索了片刻,却是忍不住心服口服的夸奖一句:“有道理,依托咪酯起效快,苏醒迅速,芬太尼……呃,有效补充了依托咪酯无镇痛作用的缺点,同时配合局麻……嘿,这比专业的麻醉师还专业呢。”
水平低一点的再次听到一阵哑口无言的时候,高明已经随手接上仪器,同时监控心率,血压,spo2。五分钟后麻醉完成,随着高效麻醉药物的注射完成,伤者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平静下来,暂时停止痛苦的抽搐,术语叫做表现安静。
女助手顿时松了口气又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同时忍不住送过来一个代表着敬佩的眼神,虽然不知道这人是从哪来的,行家一出手就知道行不行,一会工夫下来哪怕是白痴都看明白了,这人绝对是现代外科学包括现代麻醉学的高手,而且还是大大的高手。
当然在场只有两个人心知肚明,在战场外科学这门学科里面,战场麻醉是一门很重要的必修课。纯论这一方面的造诣来说,即便是高顺高大医生,明显也要自叹不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随着病人安静下来,清创缝合手术终于可以顺利的进行下去。
手术顺利进行五分钟后,大医院里专业的麻醉师才姗姗来迟,看了看现场的情况还有点迷惑的问:“用的什么药,行不行啊……用氯胺酮会不会好一点?”
高明还没有说话,旁边高顺医生已经有点不耐烦的反驳:“氯胺酮起效慢,操作烦琐……好了忙你的去吧。”
麻醉师有点尴尬的摸摸脑袋,却终于还是被说到无力反驳,很安静的推门出去然后把手术室的门帮忙关上。
两小时后,考验耐性的外伤清创缝合手术完成,病人被推进重症监护病房。
年轻的女性助手再次露出心服口服的表情,同时松了口气:“数药合用,病人安静,血压心率血氧饱和度波动很小,术中肌张力自然恢复……呵呵,看样子用不到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高明一身轻松的同时,完全就象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很自然的朝着她露出欣然笑意。然后很自觉的站到高顺医生身边,清冷的眼神里很快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欣赏着高顺医生接近完美的大血管缝合技术。
即便是高明这么自负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纯论血管缝合技术的话,这位高顺医生绝对是世界顶尖的水平。那绝对是来自反复的训练,而且很可能是无法超越的一种成就,当然让他来做的话,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会逊色多少。
那纯粹是身为一名军医的信心问题,或者说一个男人的自信问题。眼前的情况并不太妙,让高明很自然的伸了把手,随手抄起器械托盘上一根止血钳,然后做出想要帮忙的架势。手术室里所有人都露骇然的表情,有点不太自然的缩起脖子,按照高顺医生的脾气来说,他这会应该是要骂人了。
却是没有料到老高同志,居然百忙之中还不忘稍微动了动脚,让开点位置给他,还完全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并没有发火。被挤到旁边的助手无奈的缩了缩脖子,又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乖乖的把位置让开。
晚上七点,外科办公室。
连续一个下午一直忙到晚上,让所有的人都有点累坏了,坐回椅子上的同时纷纷叫起苦来,再来这么几次是神仙也吃不消了。高夫人和小雯包括风铃在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走了。
高明自然是没地方坐的,他也不介意再站上一会。
叫苦连天的埋怨声里,却是有人随手拽过一把椅子,还很客气的推到高明面前,然后笑笑:“您请坐吧,呵呵,一个下午累坏了吧。”
高明倒是没有拒绝人家的好意,一身轻松的轻一点头,然后挺直腰杆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尊重这东西通常都是赢回来的,毫无疑问经过了一整个下午的并肩作战,他成功的赢得了大医院里这些医生们的好感,也很快成为这些医生们议论的对象。
很快有人眉开眼笑的拍手:“芸姐真厉害,从哪里淘回来这么一位高手啊,哈哈老马,你现在可以放心退休了。”
旁边一位三十来岁,长相清丽的美女很快听到抿嘴一笑:“都别瞎说,这位是咱们高副主任的朋友,临时来帮忙的,也姓高。”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哗然,都在琢磨着这世道是不是没天理了,他们姓高的随便挑出来一个身手都这么吓人,还让不让别人有露脸的机会了。
那麻醉师明显还在对刚才的用药耿耿于怀,露出深思的表情,没头没脑的问:“依托咪酯配芬太尼……从药理上来说对呼吸循环干扰也很轻,而且无须禁水禁食……问题,您是哪家医学院教出来的,我总觉得有点怪呢?”
在场姓高的两个男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相视轻松一笑,并没有揭破最关键的一点,战场外科学跟急诊学科有很多相通的地方,所谓医学也好外科学也好,其实倒也没什么森严的壁垒。
当然师承不同派系,人家觉得有点怪也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