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鹏举当初听过曹小国舅的名号,但并无太过深刻的印象,左右不过是一个命好得宠且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贵胄少年罢了。
然而圣人千秋宴的那一晚,他浑浑噩噩中,却也隐约地捕捉到了对方的一举一动,曹小国舅的无论是嬉笑怒骂,还是插科打诨,都再恰当不过了。
所有的一切,多一分太过、少一分则不够,曹小国舅无论胡搅蛮缠地硬怼李星纬,还是在圣人看他的时候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又或者是……不动声色地重重踢了他一脚,使得他顷刻回神,都精准无比地拿捏住了那个微妙的度。
这不可能是巧合,巧合怎可能在短短的三五刻钟内,接二连三地出现?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如此精准地临场应对毫无准备的场景。
或许,他没有猜错,是世人轻看了这位小国舅……又或许说,是这位小国舅藏得太深。
对方年方十二却已懂得韬光养晦,如今锋芒毕露只为了保下他,姚鹏举不认为他对自己毫无图谋。
“祖父,无论是姚氏,还是我,唯有身上有值得他人图谋之物,才是大幸啊。”姚鹏举低低道。
老者没有应他,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长叹里,包晗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无法言喻。
姚鹏举听着祖父苍老无力的叹气,心下便觉得酸涩不已,背上被鞭笞出的伤口似乎也隐隐作痛了起来,他哑着嗓子开口:“如若不然,孙儿也会坚持走到生命的尽头的,祖父莫要担忧。”
是啊,那不过是聪明人自信的猜测罢了,小国舅或许确实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堪,但说不定人家压根看不上他呢?
费尽心思救他,也许也有可能只不过是当时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呀,这一波的心血来潮,指不定也不是冲着他姚鹏举而来的,毕竟他只是一个七品小官。
曹国舅或许就是单纯地看李星纬不顺眼,要找对方的晦气,毕竟曹小国舅言语之间就透露出他们两人之前就有过不少的龃龉。
就在姚鹏举忍不住有些心灰意懒地陷入悲观主义者的怪圈里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祠堂外有慌乱沉重的脚步声,姚太爷眉头一皱,呵斥道:“何处来人!?怎地这般沉不住气……”
管家急切道:“老太爷!是宫里头来人了,说是圣人要宣少爷进宫!”
姚鹏举瞬间跪直了身子,眼中波涛阵阵——果真来了!
******
如同猜测的那般,圣人召唤他入宫,果真是为了曹小国舅。
也是,如今圣人诞辰放假七日,能让圣人在假期叫官员进宫的,除了曹小国舅,再无他人,正如前些日子他听说的京兆尹连夜入宫,永明帝也只是为了查清坊间有关小国舅的不利流言。
永明帝并无提及千秋宴上之事,也正如姚鹏举所料想的那般,这一茬已经过了明路了。
“你可听明白了?”帝王对待他,并不如对待小国舅那般温和喜爱,语气都是不冷不热的寡淡。
“臣下明白,定尽心尽力,替国舅爷管理好玻璃工厂。”姚鹏举恭敬道。
说实话,他猜到过小国舅可能机械颇深,有要用得着他的地方,或许正是看重了姚氏乃舜帝嫡系后裔的名头要拉他上二皇子的船,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国舅要他当监工,给他管理玻璃厂。
做生意什么的,这是一个生在富贵窝里头,只需要躺平享乐的小国舅需要去考虑的吗?小国舅的钱还不够多吗?据说皇宫里头赏赐给他的随便一个宝贝,都足以让某些清廉的官员一家老小饱饭十年二十年了啊。
永明帝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道:“你莫要生了那些个穷酸儒生的狭隘之心,钱财乃俗物,朕的金童子生来便在凤凰窝,他吃穿用度在当世已不逊色于任何人,他从不差钱财,然仍为钱财奔走,实非为阿堵物,乃是其心纯正仁善,见不得人间疾苦,他胸有大志,立誓要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流民!”
姚鹏举闻言,已然如同当头一棒,骇得他猛抬头。竟是如此!?不为钱财,只为得了钱财,能实现心中大庇天下黎庶的理想!
而永明帝还在感慨着,警告他:“既有此志,若无钱财,岂不寸步难行?故而他便天真烂漫地想要赚大钱,他尚且年幼,单纯地觉得只要有了钱,一切都好办,朕已应允了他。金童子年幼不通庶务,他信任你,想要你给他当监工,朕亦是给你一个机会,抓不抓得住,且看你自己了。”
“臣,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不为钱财,只为黎民……原来,这世间有人的志向,竟同他一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