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有比李月秋大两岁,是二叔家的孩子,农忙的时候在家帮忙做活,平时靠踏三轮自行车运货挣钱,李月秋看着眼前的他觉得恍然隔世,一时愣住。
“咋了?上车,这会没雨,蹬起轮来快,后面板车我用麻油纸盖着哩,不湿。”李大有看门口的人呆呆的没反应,蹬着自行车的一条腿撑到了地上,笑着拍了拍他身后的板车,但猛的脸上的笑容没了,“小脸白的,咋的?病了?”他这几天在家里干活,快半月没来县上,这两天正碰上了雨季,月秋身子弱,怕是寒凉冷着了。
李月秋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没,我没事。”是了,差点把上班这茬事给忘了,她赶紧上楼拿了一对碎花袖套塞布包里坐上李大有的板车。
前世她记得这一天自己也坐了李大有的车,但半道上就让李大有把她放下,偷摸着去交了文工团的报名表,为此,还旷了半天的工,扣了工资。
三轮车穿过弄堂巷子,潮湿的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轮子滚过水坑带起一阵水迹,路边发霉起皮的墙面贴着改革开放等各种的大字报,因为一连下了几天雨,上面的字迹匀开不少,皱皱巴巴显的斑驳凋零。
街上走着几个人,有趁雨停在家门口晾晒东西的,也有出来摆摊的,1980年,摆摊的渐渐不用东躲西藏,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买卖,但摆的也没有几个,毕竟现在摆摊不正经体面,而且国家才打开政策,很多人都还在瞧苗头看风向。
望着这些地方,李月秋笑着呼吸了口清冽的空气。
“上回爷给你和艳儿带了一筐鸡蛋吃完不?家里哩母鸡每天下蛋,都给你们攒着,吃完我回头给你们带。”李大有骑车骑的顺溜,单手不扶都能骑的稳当,他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头没回的把口袋里的东西递给后面板车上的人,“早上烤的甜番薯,用烧红的干牛粪烤的,烤的滋溜油,还有热乎气。”
以前天气稍微冷些,乡下都会烤番薯,除了吃饱填肚子就是为一口暖肚腩的热乎气,随便找个土坑架个中空的窑子,把全干的牛粪丢窑子里彻底烤的通红再放番薯进去,这样烤出来的番薯不会烤焦,味道也喷香。
李大有已经在县上帮人拉货了一段时间,不忙的时候就会来看看她或者给送东西,小到一个家里烤好的番薯,大到一些精细的大米面粉,而在乡下的爷爷最疼她,一直到临终前都在因为她的事闭不了眼。
李月秋拿着番薯眼眶有些发酸,她把手里的番薯掰开,手指微微陷进软糯的瓤里,番薯没有才烤出来的烫呼,但有温热,里面的瓤金黄流油,像是淌在蜜罐里的溏心,她嘴角上扬,小小的咬一口,热乎甜软的滋味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1980年,不少年轻人用三轮车运货挣辛苦钱,有条件的可以自己改装,没条件的找门路去租,就是贵点,她记得李大有的这辆三轮自行车就是租的,押金可不便宜,开始的时候运货的人少,有的赚头,后来人多了,也没啥赚头,但李大有想多赚点给对象当零花,得闲了就到城里跑好几趟,结果最后被扣上流氓罪的帽子,关到监狱里劳改,眼瞅着时间一到能被放出来,又碰上国家严打,半辈子的光阴全耗费在监狱里,二叔二婶只有他一个孩子,没熬过几年就相继走了,连个摔盆送终的人都没有。
“到了!”
三轮自行车“刺啦”的在肉联厂门口停住,李月秋忙把剩下的番薯全塞进嘴里,鼓起的脸颊像是两个白软的小汤圆,“谢谢大有哥。”
李大有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笑着说:“和我说啥子谢,赶紧进去。”
李月秋小跑着进了肉联厂,因为不太记得,跑错了楼层,最后慌手慌脚的换上工装戴上袖套,系上肉联厂独有白围裙的时候,别的工人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做工了,她找了一圈才找到自己流水线的位置坐下。
她现在在肉联厂干临时工,虽然是临时工,但工作算是十分体面了,干了快一年,做的是把处理好的肉包装起来的工作,这工作不难很轻松,基本都是女职工在做。
“哎,月秋,我听说秦伟回市里了,你和他不处对象了?”
十几年没做这个活计的李月秋手生,笨手笨脚弄了半天才包装了不到五袋肉,坐在旁边的刘大姐冷不丁的低着声音和她嘀咕,她都没注意她说的是什么,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人。
刘大姐盯着她一张粉扑扑的小脸蛋,比剔了壳的鸡蛋都嫩上几分,真想伸手捏一下,声音不禁放的更小,“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你们都处了两个多月,真不处了?”
上辈子,她和秦伟自由恋爱,秦伟家在市里,父母都是双职工,家里有房有钱有地位,长的白净,在石林县的玻璃厂做行政,其实也只是下放锻炼半年,半年时间一到就回市里的国营单位,这样的条件完全是个受人争抢的香饽饽。
现在的年头,一个漂亮的姑娘要是能嫁给县城里国营单位的工人,别人都得羡慕死,更何况还是市里头的,秦伟几天前已经调回了市里,现在两人分居两地,厂里不少人私下都在传她和秦伟不处对象了。
“恩,没打算处了,我两性格不合适,拧不到一块去。”李月秋大大方方也没避讳。
刘大姐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不合适就再找合适的呗,你模样好,可以慢慢挑……不如姐给你咂摸介绍一个。”小姑娘怎么着也不愁嫁,何况是李月秋,白嫩可人,顶俊俏的漂亮模样,在石林县是有名的水灵,才进肉联厂的时候,多少小伙子往前凑,可劲的献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