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团儿一愣。
看着襄国公几乎平齐伏在地上的身影,她才真正有了一种皇爸爸驾崩的知觉。
皇爸爸死了,所以,公爷失去了倚仗。他原本那样尊贵的身份,连我父王母妃都要向他叩拜行礼,如今皇爸爸死了,他……就要拜我了。双膝落地,额头磕地,大礼参拜。
“您快快请起。”谢团儿再次扶他。
她很想说,您以后跟从前一样,不必拜礼,又知道这话现在说就太过分了。
若她已经在朝廷站稳了脚跟,这么说,是对旧臣的礼遇。如今这么说,外人只会觉得衣飞石仗势凌人,以下克上,拿捏着兵权势力欺压太后母子。所以,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先帝大行当然有很多事情要忙碌,所幸有谢团儿操持所有,衣飞石就闲了下来。
谢团儿带着群臣对大行皇帝三叩九拜之后,离开太极殿。太常寺发放丧服,群臣先回家报丧更衣,近二十位文武重臣与宗室王爷则在宫中更换丧服,一部分前往奉安宫等待先帝棺椁移奉,一部分在醒春山房议事,主要是安排布告天下的诏书,敲定大行皇帝谥号、庙号,确定登基大典时间,改元之事。
谢团儿带着宗室、大臣们离开之后,太极殿重新变得空荡荡的,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衣飞石起身走到龙床边,看着憔悴得脱了形的皇帝,心想,怎么会这样呢。
十天之前,他还想着,今年乌梅养得好,夏天可以亲自给皇帝做酸梅浆喝,住云台的水屋子旧了,这些天就该翻新了,匠作监画了新图纸来,给皇帝过目挑一挑,夏天才好陪皇帝去歇凉。是啊,这才春天呢,所以,他想的都是夏天的事。
等夏天到了,他才好琢磨,秋天要和皇帝一起做什么,玩什么,吃什么呀。
皇帝静静地躺着。
衣飞石跪在他身边,用手轻轻覆盖在皇帝的胳膊上。
皇帝的身体还没有冷,还带着一点点热气。可他似乎就能感觉到那热气在一点点消散。
怎么会这样呢。衣飞石愣愣地看着。他知道皇帝死了,他也知道人终有一死,他见了无数次死亡,死在他手里的敌兵不计其数,他大概比世上大多数人都知道死亡的滋味和意义。
他曾替衣飞金装殓。也曾替沭阳公张姿装殓。
他见过那么多的尸体。
可他从没想过,他心爱的陛下会变成尸体。好奇怪呢,皇帝不是万岁万万岁吗?
他们怎么骗人呢。
皇帝怎么才活了个万岁的零头,就崩了呢?
“您去的那个地方……”衣飞石拉着谢茂的手,一点点凑近他失去了呼吸的脸庞,“臣去不了啊。陛下,臣……去不了啊。”
皇帝却只是静静地躺着。
既不会睁眼对他笑,也不会搂着他说话,根本不理会他有多痛苦。
陛下活着,若陛下活着绝不会……绝不会不理我。衣飞石低头吻住皇帝的嘴唇,就像是吻上了一团带着残血的死肉,那一股散去了活力的死寂,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死亡。
泪水落在温热与微凉交织的嘴唇上。
一个生,一个死。无论衣飞石如何轻舔,皇帝也不能给他任何回应了。
泪水沾满了彼此的嘴唇,皇帝却越来越冷。
衣飞石试了几次,终于失声痛哭。
我的陛下,没有了。
没有了。
※
襄国公在太极殿内痛哭失声,里里外外的人都听见了。
朱雨、银雷、秦筝、楚弦都默默地守在门外,太常寺与礼部的官员也都老老实实地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