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还觉得她变得跟小时候一样可爱了,吃的用的穿的连取暖用的,都要香香的。
所以才如此大意,直到她过世,直到看到这封信,才明白原来很早很早,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太好,一直用这样的小心思瞒着他。
对了,连牙痛都是拿来诓他的。
陈太医也是看过信后才惊慌失措地说:“皇后可能……可能根本不是牙痛,大抵是五脏六腑都在痛,牙痛只是个幌子,她……她大概不想让陛下担忧,但又实在疼得没办法了,所以才用这个名目,让老臣给开镇痛的药。”
女人的小心思呀,真是难捉摸。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他想到这一桩,仍旧觉得很颓丧:“苏得意,我常常觉得自己很了解阿厌,但你看,我还是没有识破她这些小伎俩。我很气她瞒着我,但我更气我自己看不穿。”
苏得意弯腰,把他身上散开的毛氅拢了拢,忍住眼泪,轻声劝他:“陛下,您已经在冰库里呆了一个时辰了,再呆下去这风寒就更难好了。咱们回去吧,回去暖和暖和。等您好了,咱们再过来看……看皇后娘娘。”
他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把胳膊肘支在棺盖上,下巴垫在掌心里,虽然头发白了好多,但模样依旧与二十岁时无异,眸子里还露出少年才有的青涩忧愁:“她是希望自己被烧掉的,会香香的,还会暖。苏得意,你说,她要是知道自己过世后没有被烧掉,而是被我放进了超级冷的冰棺里,她会不会生气?”
苏得意鼻尖一酸,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用袖子把泪拭干净,这才回头,温和又小心地说:“娘娘她,应该不会生气。在冰棺里,她能一直漂漂亮亮的。”
“其实我是希望她生气的,”年轻的帝王蹙眉叹息,歪着脑袋,垂着眼睑看棺椁里的人儿,“她一生气就生龙活虎。你说,她会不会就……因此醒过来?”
“陛下……”
“苏得意。我每天都超级苦恼。到底是听阿厌的,把她烧掉让她暖和一些。还是就这样,等她气醒。”
十一月,北风起,呼啸整夜后,吹断树枝。清早起来,推门即见,皇城白雪落满。不远处有宫人扫雪,窣窣声传至殿前。
苏得意赶紧关上门,挡住殿外的风雪,也顾不得面前人还是皇帝了,连拉带抱把他往回带,把毛氅和披风都裹在他身上,又往他怀里塞了手炉。
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陛下这风寒从六月染上,到现在还这样严重,万万吹不得风。且陈太医马上就过来为陛下诊脉了,要是被他看到您穿着单衣就往殿外跑,非得气出好歹来,还会骂老奴没有照顾好您。”
皇帝陛下盘腿坐在床榻上。身上顶着一层又一层的暖衣,像粽子一样。
他仰起脑袋来,苍白的脸上浮出清澈的笑,但目珠却像墨玉一般,还闪着润雅的光,像极了冬季时的西疆、墨色山峦上的覆雪,干净,分明,难以言说的漂亮。
“苏得意,我想起一件事。”
尽管苏得意已经知道他是想到了皇后,可还是表现得很困惑,还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会儿,才笑问:“陛下想起什么了?”
“想起阿厌在给六皇叔的信里,说京城的冬天一直下雪,她常常觉得冻得慌。如果可以,把她烧掉后把灰烬埋在西疆。她听说西疆很热,很少下雨,还有超级大的太阳照耀着她,这样,她在地下都会觉得很明亮。”
苏得意不知如何回话,低头,勉强弯了弯唇角,发出温柔又宠爱的笑声:“皇后像个小孩子,天真烂漫,灵动可爱,一直没有长大呢。”
“对啊,”他也跟着笑,“她说的是西疆的夏天,其实西疆的冬天,下的雪比京城还要厉害呢。”
说着就想站起来,手都在大腿上比量好了:“雪能有这么厚,都能到朕这儿了。”
但他并没有站起来,不知是因为坐得腿麻了,还是因为别处的难受刺疼了他,只听“砰”的一下,整个人又栽回床榻里。
苏得意吓了一跳,赶紧跪坐在榻边看他有没有摔伤:“陛下!”
他自己也怔了半晌,但很快就扯出明媚的笑,还干脆在榻上躺下来了。
“苏得意,你哭什么?”
“老奴,老奴看陛下没事儿,一时激动,就……”
“你在说谎,”他略吃力地抬起衣袖,一下一下,把苏得意脸上的泪擦掉,“从小到大,我跟你呆在一块儿的时间,比阿厌还长。我可太了解你了。你哭,是觉得我身体不太好了,而且,你怕我再也好不过来。”
“陛下洪福齐天,怎么可能好不过来,只要听陈太医的,按时服药,肯定会……”
他笑:“陈太医又不是神仙,他也有没法子的时候。皇后的病也是他看的,但是皇后还是走了。到现在,还在冰棺里睡着,没气醒呢。”
三月春光、花香和莺啼,穿过丹栖宫的窗,落在寝殿里室。
他下朝归来,坐在地板上,看着面前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箱子,眉心微蹙着,眸光暗淡着,唇角耷拉着,整个人都显得委屈兮兮。
“陛下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下朝时,苏得意跟六王爷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回头就不见自己的主子了。在成安殿和丹栖宫里到处找,最后才在里室发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