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若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哀哀一笑。平日里的某些冷静一旦成真,便是风卷残云般的冲动踏上征程之时。难道他不明白么?冷风拂起墨发一阵一阵地抽打他的脸庞,单薄的白衣在风中抽泣,他此时竟是如此狼狈。许久,他再次问道:“为何娶她?”
萧煜似是方明白过来李容若所指之意,眸中闪烁一晃而过,无人察觉。“既看了信,何必多问?”
“林将军为你而死,她为你而不惧报复。是否整个林家,皆为你?若是如此,我还真是比不上呢。”他将龙渊收入剑鞘,腾出的右手抚了抚心口处,似是察觉这下意识的行为过于懦弱,便顺势将身前扬起的墨发抓了一阄撩到肩后以躲藏过去。他怎可以以从前的心甘情愿来绑架萧煜的愧疚?时至今日,他竟还在替他着想么?真是不幸!“可你曾说······”他曾说的话太多太多,他想一句一句重新编排在萧煜脑中,终究还是放弃了。若是在意曾经,又怎会看到如今?
雪落得紧了,在哀莫大于心死的李容若眼中,天地仿佛就如一个执戟的罗刹一般,对着他极尽嘲讽地张牙舞爪。若有一处容得下他······颐衡寺容不下他,千机台容不下他,连萧煜亦容不下他,他该如何安放他被北风吹得皲裂的身躯与心灵?
所以,天地还是一位阴狠可怖的罗刹吧。或许,他该向他张开双臂。只是······他无光的眼眸往上转了转,绕了萧煜冰冷的目光一圈。
萧煜看他隐忍呆滞,似是心有灵犀般,脑中想起自己在白子君面前说过的一句话——他愿意为朕死,朕便愿意让他死。只是,朕的容若,不会孤独,永远不会。
他原本是如此地以爱意顺从李容若,不会拂逆半句。他若愿意死,他便让他死,绝不会拼尽全力去让他生。只因,他的步子如影子般永远随在他的身后,生生死死,有何重要?重要的是,他无法让他一人孤单独行,不管是花飞满天之路还是彼岸红彻之地。
无法让他独行。
原本是这样的。
只是世界若无光,哪里还有影子?
萧煜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到小镜子身旁的可陵身上。原本是李容若属下兼朋友的可陵,现下却冷着脸一言不发,不为李容若争执半句。
如此悲凉了呢。
李容若眼一眨,目光不聚虚虚晃过萧煜、小镜子、可陵、宫之善、徐子轩、欧阳度,最后定在殿檐后的一角深蓝夜空。他垂首,从胸前摸出一块清透的玉来。指尖静静摩挲着它,感受着那不甚明显的突起,莞尔一笑,将它托在掌中递到萧煜面前。
他见萧煜不动,依旧是那种淡漠疏离的态度看着他,便用尽眼力在萧煜脸上搜刮。可惜结果却令他失望了——他脸上什么都没有!他已然到了可以无视双鹭符的地步了。是呢,毕竟只剩东榆与安朱了。若是顺利,东方望舒已然控制了东榆内部。千机台若要夺权,目前定然依旧站在萧煜这边,待天下一统而根基不稳时,阳儿便该出动了。
既然无用了······他用力将双鹭符摔在地上,双鹭符应声而碎。恰如他的一生,在此时此刻终于支离破碎绝望到底。
他碎了双鹭符,便是舍弃了人间所有一切。萧煜他分明知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害自己、伤害他。
“碎了,便皆成乱贼逆党了。这江山,算是我送予你的礼。”
“送了。”他重复。他人不知晓,这“送了”便是葬送了他所有,包括他的背负、他的人生、他的苦难与幸福,一一不再留于手中。
他成了一个空空的人了。
他匆匆而不稳地转身拖着步子走到最近的桌旁,拿起桌上不知是谁的酒杯,自己斟满一杯,向着阶上一双佳人,昂首一口灌下,环视一周凝神屏气的宾客,神色复杂归为冷淡,高声祝道:“百年好合。”
他又斟满一杯,连酒亦装不下他的故作大方与悲伤,哗啦啦便溢了出来。“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