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鹿说完,像是想起什么,“还是巫爷爷监工的时候发现了,让人送他去医院的。”她低着头,气氛随着她回忆像是回到了那个充满焦虑和恐惧暑假,她一直没想明白叶沉舟明明从小和她一样猴儿,连护城河堤坝那歪歪扭扭的石墙都不会摔下来,怎么会从整齐的工地楼梯摔下来。但后来叶沉舟醒了,虽然一切都忘光了,但她再见到他神采飞扬地说话的模样,就已经不敢再去追究当时的事了。只要她的发小好好地、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了。许久,温辞才伸手摸摸她低垂的脑袋,“不怪你,那时你们都还是孩子。”“我没想这个。”白小鹿抬头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只是希望舟能快点好起来。”这天中午,又到了折磨人的送饭时间。温辞端着饭进去,房门关上,几个人巴着门偷听着,然后互相惊喜地看了一眼对方——有叶沉舟的声音了。好久,温辞才出了门。只是她的表情一点都不高兴,甚至算得上难看。“怎么了?舟吃饭了吗?”白小鹿问。温辞摇摇头。楚兮问,“他说啥了?”温辞张了张嘴,像是羞于启齿,最后拿来了纸笔,写给了他们看。大家围在一起看了一秒,两秒,三秒——楚兮第一个推开旁边的卫悠,去了厕所,呕吐和抽水马桶的声音传来。“咔——”白小鹿把泡茶的薄瓷杯捏碎了,顾茂蹙眉,把碎茶杯从她手里小心地拿出来,察看她有没有受伤。他光顾着看纸上的内容,竟然没来得及去关心白小鹿的反应,这才让她这样了。——第七面·记忆·完——十三年前的暑假。七岁的叶沉舟号称发现了新的乐园,带着白小鹿去施工中的镇魂司分部玩去了。“真的没事吗?”白小鹿跟着他跑进了无底洞缝隙通向的空间,“猫说这里有怪兽,要是我偷偷过来玩被他发现了,他肯定得玩死我。”小女孩说着这话,神情却一点不害怕,还观察着这个施工中的空间。“顾变态怎么舍得,肯定是说着吓你的。”叶沉舟带着她要去打开挂着施工中拍子的门,“再说了,有哥哥在,怕啥,我带你玩去。”“还哥哥,舟你明明和我一样大,别装了,你还发抖呢。”白小鹿看着叶沉舟牵着她那只手,笑得眉眼弯弯。叶沉舟不理她,打头打开门——里头正常得很,和上次他老爸带他来看的一样,就是一个和外面的工地一样的施工中的办公室。没有因为是在空间里而有一点不一样。叶沉舟松了口气,“怕啥,走,带你去见见世面。”小男孩牵着跌跌撞撞的小女孩走进去,像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勇士。他嚣张地看看四周,总觉得有一道黏糊糊的视线在看着他。但他还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摇摇头,带着白小鹿嬉嬉笑笑就参观去了。七岁大的孩子正是皮的时候,两皮孩子在里头泥沙石头都能玩得开心。等玩累了,白小鹿手上的银环也开始嗡嗡作响了——白小鹿像是被抓现行的小贼一样立马坐直,反应过来顾茂并不在这,才和叶沉舟说,“我要回去了,我跟猫说我只是出来买雪糕的,他催我了。”“去把去吧,”叶沉舟也累了,瘫在楼梯摆摆手,“没意思的小丫头,快回去吧。”“不然,我在这陪你等你爸爸?”白小鹿站起来准备走,又弯下腰歪头问他。小男孩想起刚才黏糊糊的感觉,起一背的鸡皮疙瘩,但男子汉的尊严让他忘记了害怕,趁顾茂不在拍她脑袋瓜,“哥哥还要你陪,快回家去吧。你雪糕还没买呢,等会顾变态发现了,得问我来了。”“那我回去啦。”明明只是普通告别,白小鹿总觉得他哪里不对,最后还是从怀里摸出一对纸鹤,分了一只给他,“给你。”“这是什么小朋友的玩意?”叶沉舟嘴上不屑,手上还是接过来,那纸鹤挺拔俏皮,神气得很,和白小鹿很像。“我们就是小朋友啊。”白小鹿懵懂地说,然后认真地和他解释,“这是我爸爸送我的,有什么事你告诉鹤儿,它就会来告诉我的鹤儿。”“切,傻丫头,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什么事。”叶沉舟说着,还是把笔挺的纸鹤小心地捧在手里,另一只手拍她屁屁,“走吧。”“嗯,你回家了告诉我哦。”白小鹿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消失在他视线里。小男孩摇摇头,怪自己乱想,在原地玩那只纸鹤。纸鹤精神的样子特别威风,他都不敢太过用力,怕把纸鹤挺括无痕的翅膀脖颈折了。忽然,一双宽大靴子出现在他视线里。来人抽走了他手里的纸鹤。他顺着那只布满老人斑的、皱巴巴的手看上去——然后笑了一下,有礼貌地说,“巫爷爷好。”“嗯。”巫岳低头看着他,神情莫辨。叶沉舟忽然背后一阵鸡皮疙瘩——这就是刚才那个黏糊糊的视线。巫爷爷带着他沿着走廊一直走,走到最里边的一间房间门口,回头看停住脚步的他,“怎么不过来?”叶沉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的小脑袋想不明白。那威严的视线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他往巫爷爷走去,走进了那个房间。房间里。叶沉舟坐在一尘不染的整洁床铺上,茫然地看着巫爷爷的动作。小孩子眼里大到不能跨越的门关上了,伴随着落锁的“咔擦”一声。他看着平时让人敬畏的巫爷爷解开了一直不变的唐装,朝他过来。房间里传出小男孩的哭叫。施工中的镇魂司总部空无一人,只有那声音撞到墙壁,又回荡回来,像是屋里的小男孩一样。傍晚的云霞侵蚀了落日,也侵蚀了镇魂司空间里的光亮。刚才紧紧锁着的房间门开了一道缝。房间里。巫爷爷已无所踪。房间被脚印玷污的地毯上,躺着几个小时前从男孩怀里掉落的四神规矩镜。四神规矩镜照出了房间里小男孩苍白的脸色,那空洞恐惧的黑眼睛倒映着室内狼藉的床铺,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怪兽。旁边,白小鹿给他的纸鹤被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奄奄一息。十三年后,白家客房。让人看了垂涎欲滴的食物分毫未动地被放在了地板上。顺着地板看过去。温辞跪坐在地板上,面对面抱着背靠床边的叶沉舟,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摸过他的后脑勺,顺着背温柔地安抚了一下。叶沉舟僵直的身体颤了一下。他好几天不吃不睡,形容枯槁,胡渣满面,无神的眼里全是红血丝。要是让平常那些酒肉朋友看到现在的叶少爷,恐怕没几个人认出来。大家记得的都是那个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叶水仙。叶沉舟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没有挣开她。温辞没有放开他,只是轻轻地安抚着他,一下,又一下。叶沉舟僵硬着的身子缓缓放松,最后像只受伤的大型动物,脑袋搁在她的颈窝。他目之所及就是她的颈椎,那是随便一下就能死的死穴,但她最脆弱的地方就这么暴露着,依旧抱着他,给他顺背。温柔的抚触没有歧义,带着单纯的、安全的温度。“啊辞。”他好几天没说话没喝水,嘶哑的声音不似人声。“嗯,我在。”温辞一点没被吓到,轻声回答他。“啊辞。”“嗯,我在。”“啊辞。”“啊辞在这里,哪都不去。”他一声声叫着,温辞就不厌其烦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