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邳进门先看了眼地上堆放的帛书,嘴角微微挑着,似笑非笑道:“清为上,浊为下,如今人人都争做清官,卫小郎君倒是蹊径另辟,反劝人去做浊吏。”
高品级的清贵官职,世人称作清官,全由士族子弟出任,劳心苦力品级低的官职,自然是由那些并非士族出身的士子出任,如此被叫做浊官。而卫姌刚才说的,却是叫戚公明从最低的吏开始做起,严格说来连官都不是。
戚公明听不出司马邳的口气,以为他是责怪卫姌,立刻道:“殿下误会了,卫小郎君和我说的全是诚恳劝诫之语……”
司马邳目光扫过他,戚公明就闭上了嘴。
卫姌也摸不准司马邳的意思,听他这么问,只好道:“我以为清浊之分,是出身限制,公明兄于雅集定品有劣势,与其空耗岁月,不如先做些俗务,既锻炼干才,说不定还有其他机遇。”
司马邳转头问戚公明,“你觉得如何”
戚公明冒出一丝汗来,刚才已经想过一回,便道:“我觉得……卫小郎君说的是。”
司马邳笑了一声,道:“如此便给你一个机遇,等此处全理好了,你来王府做个文书罢。”
戚公明愣住了,双眼都有些直,脑子发懵,直到看到卫姌眨眼示意,他才反应过来,心中的欣喜狂涌出来,立刻拜谢。
卫姌心中感叹,没想到戚公明的运气在这里了,如今做个王府文吏不算什么,两年后琅琊王成了皇帝可就大不同了。
司马邳缓步来到书案前,坐下后招手让两人坐下,笑着道:“卫小郎君刚才侃侃而谈,对寒门的境地倒是说的透彻。九品官人法,原是完善了察举制,可如今有德有才的寒门子弟却难取高品,卫小郎君,这是为何”
卫姌脸色骤变。
就是刚才司马邳进门问的两句,口气听着不客气,实则并没有什么危险,甚至还借着这个引头,让戚公明得了好差使,但此刻虽然司马邳笑得和煦,问的话却隐藏着恶意。
卫姌本就是士族出身,若是她今天坦言九品官人法已经被士族所彻底掌控,这话传出去,卫姌将自绝士族圈子。
这样的傻事她绝不会做,微微笑了一下道:“中正征选人才,自然先要看谈吐丰仪,高门世家弟子家学渊源,由几代积累而成,如此一项寒门弟子便比不上,所以中正所定品级以士族子弟为高也不稀奇。”
司马邳盯着她看着,挑起眉梢,心下嗤笑,避重就轻,好一个小滑头。
“哦,如你所说,士族之后理应优于寒门了”
一个坑跟着一个坑,卫姌不想被士族所弃,但也不从不小看寒门子弟,她心中暗暗想着,莫非是上次目睹司马邳杀人,叫他心里有了芥蒂,这才故意为难
如此想着,她依旧柔柔地笑道:“我以为寒门缺的只是积累,并非本人之天赋才干,毕竟士族高门的先祖,也曾是白身,若是寒门子弟能够世代相传,对学问能沉心研习精进,沙尚且能聚成塔,寒门岂不能经几代努力成为士族吗”
戚公明连连点头。
司马邳却微微沉了脸色,“卫小郎君好辩才。”
卫姌道:“我年纪尚小,眼界与见识不够,叫殿下见笑了。”
司马邳的目光淡淡从卫姌脸上划过,笑着对戚公明道:“你随我出去走走。”
戚公明看了看卫姌,心下奇怪,心道卫小郎言谈丰仪都是上佳,为何琅琊王却没有表现出赏识,反而叫上他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书楼,戚公明出门前对卫姌露出感谢的笑容,今日的机会全是因卫姌而起,他的心中自是感激无比。
卫姌见两人走了,立刻放松了姿态,瘫坐在席上,回想一遍刚才的问答,自觉得维护了士族,又没有贬低寒门,应是无碍。司马邳登基之后,多次想要重用寒门,却被士族所阻挠,在朝堂内掀起不小的风波。只是桓氏对朝廷的压力,让他最后还是选择倚重王谢两姓。
卫姌多少能懂一点他的心思,可随即又暗自冷笑,司马邳厌恶士族一家一姓的传承,把持朝政,可天下间,最大的一家一姓,不正是司马氏。
卫姌只略想了想就回过神来,喝了一杯茶,起身继续整理帛书。
这天戚公明出去一个时辰才回来,兴致勃勃对卫姌说司马邳的好处,又信誓旦旦道:“我已经和殿下说了小郎君年纪虽小但见识不凡,若是殿下日后提拔重用小郎君,我们又可共事了。”
年轻士族未出仕,先做某些朝廷权贵的掾属也是一种升官的途径。
卫姌听了,瞠目结舌,连连摆手道:“公明兄的好意我知道了,但日后千万别在殿下面前提我。”
“这是为何”
卫姌一脸正色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年纪小,正该专心研习学问,不问他物。”
戚公明心头震动,语气佩服道:“以往还以为士族子弟大多都是纨绔,是我浅薄了,卫小郎君一心向学实在令人佩服。”
卫姌暗自汗颜,“……也没有这么好。”
卫姌这日整理帛书上下搬动,戚公明又总是找她说话,身体疲惫不已,回程的路上她在车里就打起了盹。
掌灯时分,车到了府门前,车夫唤了声小郎君,见里面毫无反应,正要再提高声音,忽然看见卫钊带着亲卫从里面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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