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母亲常会给他念起父亲,谈起父亲的厉害,他也总能看见父亲给他寄来的小玩意,那些都是长安城没有的。
于是他在同龄的小伙伴面前总是能抬起高高的头,让别人去仰仗羡慕他。
姑母对他也好,虽然姑母脸色总是苍白白的,老爱咳嗽。但会在母亲气怒要打他时护着他,还爱给他缝制些小衣服。
外公对他也好,隔叁差五就要带着吃食来看望他,休沐时会带着他去踏青骑马。
可是有一天这些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外公来接他,可外公不是要带他去踏青游玩,而是面露难色地给他解释:“阿衡以后和外公一起住好不好?外公每日回来时都给你带糖葫芦吃好吗?”
年幼无知的他,只扭头看看满是白绸子的府邸,从前照顾他的人都消失了,府里面空荡荡的一片,他转过来只有外公花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丝。
“为什么,是外公一个人住害怕吗?”
外公听到童言稚语,强忍着泪,扯了个笑:“对啊,阿衡来陪外公吧,这样外公就不怕了。”
大家都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有些懵懂的明白了,父亲不会回来了,母亲也是。
母亲变成他的姑母了。
等到他再大些,外公也离开了他,是在他下学后的傍晚间,外公躺在夕阳余光下,身下的摇椅还在晃动,好似就是等他太久睡着了一般。
也就是在那之后,他开始频繁接触到皇宫中的事情,渊和帝还下旨让他住进宫中与皇子们同吃同住。
也就是在那时,仇恨的种子悄然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在宫中的每一刻每一时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他要忍下帮着杀父仇人,夺母之人做事的罪恶感,要忍下他们恩爱的画面带来的厌恶。
他开始努力练武,整日埋在书海里,他想接近到那个男人身边,接近到朝堂之中。
一日复一日的谨慎小心,他每日紧绷的要疯掉。可没有人能与他分享心事,出谋划策,他身后无挚友,无靠山,只有许多冤死的亡魂依靠着他。
可是突然有一日,有个圆圆脸的小宫婢在树荫傻傻的高举着食盒让他看,一本正经的说“投李报桃。”还像模像样的做了桃子点心给他。
谢贵妃说要给他送点心,他第一次存了私心答应了,好像每回想起她呆呆的样子,他那些烦闷总能一挥而散,紧绷着的神经也可以松一松。
很神奇,他也不知道缘故。
一直到谢贵妃有身孕那天,他心中想着无所谓,可是等见到知道她也很开心时,心中却在意了起来,但也是,她本来就是长秋殿里的人,开心也是常理。
他开始给自己找补,可是她却递给他一个香囊,关心的是让他以后都能好好睡觉。
天知道是香囊的原因,还是因为她,他难得有了个好眠觉。
终于等到了机会,他自请去西北抗战。临走前那天下了场雪,他坐在席间,听着官员的奉承话,但心早就飘到了阿舍曾给他说自己很喜欢雪的那句话里面。
突然生了想见见她的心思。
于是他找着借口偷溜出来,连披风都没拿,径自快步走到了长秋殿里,她果然在看雪,冻得鼻涕都要出来了,却呆傻的不知道回去添衣服。
他突然后悔来的太急,没能把遗留在殿里的披风带出来。
于是他急切想要带她到一个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亦是可以给她说心里话的地方。
手里捏着她神神叨叨说灵验的护身符,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子,衬着她的脸颊更加雪白,让他想到兔子。
他有些不舍。
为什么会不舍呢?他明明痛恨这里,明明想离开好久了。
于是他问她会等他回来吗?
等他回来,她还在吗?
只是他也没想到一去就会那么久,久到襁褓的稚儿可以长到龆龀之龄,久到可以世事变迁。
如今他是大仇已报,又身居高位,封侯拜相,他觉得他应该圆满的。
但或许是支撑他许多年的那口气,突然消散,喜从悲来,许久未生病的他,结结实实的大病高烧了几日。
病后他却突然醒悟过来,好像没什么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的,习武不是,读书更不是,这些都是他想要接近那个人而铸建起来的阶梯。
他如今放心不下的那点牵挂,好像只有阿舍一个了,他知道她在哪,他派心腹暗中跟着她,在暗处帮她快些顺利到达江南。
他却不敢去见她。
怕反目成仇,连表面的那点和谐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