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告诉任何人,伊以开始自学日语,她买了大学教材,从入门级的五十音图一点一点学起。学校里只剩下语文数学两个科目的学习,任务也不是很重,每天回家后都在和屋里啃日语教材,磕磕绊绊地跟着录音学发音。经常学到一半就会出神,看着这间屋子还原曾经的主人的生活。
你在哪个位置坐下,在哪个位置发呆,在哪个位置写下那些没有寄出去的信,是在阳台上在月光里想念家乡么?千茨町这个地方我怎么也百度不到,或许太小又太偏,就如我们中国的桃花源。
我该怎么称呼你,凉宫奈奈子?
还是,妈妈。
偶尔林瑾晨也会来和屋坐坐,像个大爷似的坐在那里等着伊以为他冲好茶准备好零食,然后一一解答伊以问他的那些听上去有些白痴智障的日语问题,纠正她带着煦城口音的日语发音。伊以问他的日本名字是什么,林瑾晨说是千叶凉代,伊以拨着自己的刘海说这名字让我想起那些逛牛郎店的老女人,林瑾晨沉下脸来起身就走,伊以把他扯回来,露出一个狗腿子的表情,“小的错了。”
学过一段时间的日语,终于伊以知道,她所以为的大好,其实是大好き,它的中文意思是,喜欢。
很喜欢。
江漫把手里的书翻到新的一页,楼下传来父亲江建辉的呼噜声,一下一下地鼓起来又落下去,又像是猫爪子在挠地板。江漫十分烦躁地拿着书下楼了,一副要找人理论的样子,果然父亲窝在躺椅里,裹着棉袄睡着了,酒瓶子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酒液。
“大白天的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江漫说。
江建辉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女儿一眼,翻个身又睡着了。
江漫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找出拖把开始拖地,父亲开始烦躁地嚷嚷,“等一下再做!我要睡觉!”
江漫没理他,拖得更用力,像是要把地板擦掉一层皮。江建辉索性坐起来,因为两天没洗脸了所以面庞上有一种不洁,他摸摸油腻的头发,盘腿像个小老太太似的坐在躺椅里,眯着眼睛放出目光,把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扫视一遍。这是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一楼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二楼的房间是江漫在住,父亲大多数时候都腻在楼下,窝在躺椅里像一把咸豇豆,江漫曾经想过一个比喻,冷却的猪油。
终于江建辉的目光落在了江漫放在一边的书上,他眼睛一眯又开始嚷嚷:“一个中国人看什么日语书?学好了去做汉奸吗?高考还没结束就在这些闲书上浪费时间,真是。”他朝垃圾桶吐了一口唾沫。
江漫直起腰来,两只手撑在拖把上问,“爸爸你也会关心我吗?我还以为喝酒睡觉就是爸爸你的全部了。”
“你这丫头!”江建辉举起手,突然想起手里没有酒瓶子,有些遗憾地把手收了回来,按在穿着棉裤的大腿上说,“有你这么和爸爸说话的吗?”
“原来还知道自己是爸爸啊。”江漫的语气变得有点凶。
“又想挨打了吗?”江建辉作势从躺椅上起来,却一直找不到鞋子,团团转的样子像只煎熬的老鼠。
江漫骂了句脏话,把拖把扔在地上,外套也不穿,只穿着毛衣就往外面走,屋里还传来江建辉的声音,“你哪里去?这个年纪还学会离家出走了啊。。。。。。。”
正是下午,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太阳趴在稀薄的云上露出半个头。是云不是朵,因为太瘦了,冬天的缘故。
江漫抱着胳膊,走在街上,这是老城区的街,还比较窄,电线杆上还漆着电话号码,人家的屋墙上还贴着小广告,她当然不是想离家出走,等会儿还要回去给父亲做晚饭,大多数时候晚饭很简单,懒得动手的时候就直接从货架上拿下两桶方便面,父亲总爱吃泡椒的,毫无持家本领的父亲,却偏偏会在这种时候对江漫说,“吃那种要过期的,新进的留着卖。”江漫在一排一排货架前挑选,把那些一个月或两周后就过期的泡面啊零食啊什么的都选出来,作为和父亲的晚饭,她从货架的缝隙里去看躺椅里的父亲,看到父亲也在看她,被发现后就很别扭地把脑袋扭到一边,这个时候往往江漫什么也不说,抱着泡面桶走到小厨房里开始烧水。
走了大概两百米,接下来就是转角,江漫犹豫着是继续走还是折回去,在这个当口儿转角走过来人,江漫抬起的步子便又收回来,和那从转角里走出来的妇人对望。
是个身材苗条气质优雅的妇人,穿着一件白色大衣,黑色的中跟皮靴,大衣的腰间白色的腰带在左侧系了一个蝴蝶结,翅膀栩栩如生,像要飞走的样子。她的头发精心地烫过了,在脑后挽起,一丝杂乱也无。
江漫看着她,没说话。
“去哪里?”妇人问,语气很柔和。
“哪里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