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位为长汀的成就喝彩前,”林瑾昱说,“须得知道我们也有损失。家族的死亡名单要是列出来的话,只会比他们的那份更长。”
顾问们一时敛气屏声,竟为之活动活动了肩背。
“我主张谈判。”林瑾昱说。
空气瞬间冻结,让人觉得呼吸艰难,家族的顾问们在瞬间变了脸色,绷着铁青的表情,像是严霜推开了大门打在了所有人的身上。竟为之的身体朝后挪了挪。竟曦时抬起头来和叶微尘交换了眼色,林瑾昱和王朝歌对视。
“我想你还不太明白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王朝歌说,“在家族的字典里,和某些人,谈判就意味着自首。北京不是煦城,如果有谈判余地的话,长江的鱼就不会那么腥了。”王朝歌的目光很深,仿佛能看穿人的眼底,直探到人的心里去。在座的与会者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长江是家族亡者们的葬场,骨骸尽入鱼腹。林瑾昱再想说些什么,王朝歌阻止了他,“行了,今天就到这里,散会。”在他的声色俱厉下,所有人都不敢动,顾问们都低着头。王朝歌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从脚步声可以听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剩下的人中最先离开的是竟为之,然后是新老顾问们,所有人离开前都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眼神复杂地看向Lin,那复杂中有一味情绪是普遍的,怜悯。他们不懂Lin为何会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提出这样愚蠢的建议,想法与其说是天真不如说是荒唐。顾问们离开后大厅只剩下三位年轻人。竟曦时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我同意。”最后剩下的人中,叶微尘说。
结束下午的大堂会议,叶微尘晚饭时候来到了养护院,他把带来的保温桶从车上提下来,护士们都认识他,看见了就停下来点点头。
叶泓正正在房间里看书,看见叶微尘来了放下书走过来,叶微尘远远地看了一眼,书名是《道德经》。他把晚餐布置好,招呼父亲吃,自己也坐下来陪同,晚餐是两人份的,很温馨。说实话他们父子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共进晚餐。
“这里也有,没必要每次都带。”虽然是这样说着,叶泓正还是满面笑容地拿起了筷子。
“危言的一点心意。”叶微尘说。
“最近怎么样?”
叶微尘皱皱眉,他显然认为现在的老爸不该把为数不多的日子浪费在这些事上,但他还是顺从地回答,“公司的主要问题都解决了,有几起案件家族的律师还在跟进,下午召开了大堂会议,商讨对京方案,哥提议和他们谈判,朝歌先生看样子很生气。”
叶泓正没对林瑾昱的做法发表看法,而是问,“你怎么看?”
“我同意哥。”叶微尘直视父亲的眼睛。
叶泓正笑着,态度说不上是肯定还是否定,他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咽下后对叶微尘说,“味道不错,什么时候把危言也带来,我又不会吃人。”
吃过饭后叶微尘又陪父亲下了两盘棋,父亲笑着说了些他小时候的糗事,叶微尘只是听着,微微地笑。他在西装外面穿着黑色的大衣,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成长是如此之快,微格的职员们见着少东家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生怕出了差错,他们不会想到其实就在半个月前不怒自威的少东家还穿着羊角扣外套坐在巴黎的某个小院子里教孩子们画画。
离开的时候他对父亲说,“你在这里好好的,我明天再来看你。”语气温柔像是在哄小孩,仿佛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颠倒了身份。
“你也忙就不必天天都来,我在这里有人照顾,饿不着。”事到如今父亲反而和他客气起来。
叶微尘笑笑,往门口走,忽然听到叶泓正在身后说,“下次把你女朋友也带来,我想当面谢谢她。”
回到长汀叶微尘去了盛家,按了两遍门铃才有人来开门,他的那把钥匙落在家里了。
盛危言站在门口说,“是你啊,我还以为听错了。”
他拉着她的手走进去,觉得有点心酸。回国后他太过于忙着新角色的转变,又是公司又是家族,事情缠成一团,一天没几个小时空闲。新的角色不允许他像以前那样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陪着她直到她睡着,在长汀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叶家,忙着接见家族成员安排反击行动,各种牌照的车子一辆一辆地开进长汀又开出去。这段时间到盛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每次待不到半个小时就会接到催着他离开的电话。好在危言足够体贴,她从没有像一般小女生那样在忙得不可开交的男朋友身后一遍一遍地追问着难道我在你心中的重要性比不上你的那些破事。知道叶微尘会去养护院的时候她就会做好饭菜把保温桶送到叶家,那个时候叶微尘多半在公司,保姆接过去的时候说我会转交给少爷的。又十分好心地说盛小姐你要不进来坐坐,少爷马上就回来了。盛危言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其实她在回去的路上也会想,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来看看我呢?时间再怎么紧挤一挤总还是有的吧。又马上告诉自己不要这么不懂事,给微尘添麻烦。
但是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看冬天的长汀时,看那些黑色西装锃亮皮鞋的男人们进进出出低声交谈时,会觉得每个人好像都有存在的价值都有为之奋斗的目标,脸上呈现一种醉心的兴奋的红色,就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大堂会议的通知从来不会到达她这里,像曦时那样同时开着三台电脑处理公司事务她也不能。露台上的那些罂粟花,很早就凋了。
叶微尘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他的掌心盖在她的手背上,他说,“危言,爸爸叫我下次带女朋友去。”
盛危言看了他一会儿,才问,“我?”
叶微尘轻轻地笑了,帮她把一缕头发拢到耳后,“不然还有谁?”
只是好像他们之间还不太正式,人人都看得出他们是一对,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巴黎,可是叶微尘从来没对她说一句危言,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女孩子在爱情中一旦缺乏官方盖章,总是没有安全感。
她看着他,觉得她的男孩真是长大了,从十七岁到现在,某一个表情会有让人为之一凛的威严,又觉得好像不太认识了,在公司的话人家会不会也叶总叶总地唤他,顷刻间好远。
“微尘,”她说,“你从来没讲过喜欢我。”
他为她在这件事上的较真发笑,抓着她的手说,“那好,盛危言小姐,我喜欢你,请做我女朋友。”
“这样不算数。”
叶微尘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了她,抱着她问,“那这样算不算数?”
“微尘,”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们结婚吧。”
叶微尘怔了一秒,他抓着她的肩膀,让她在沙发上坐好,“危言,我不想乘人之危,如果你只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忽略了你觉得太孤单,我向你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再犯。”
“你不愿意?”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不,危言,”他把脑袋扭过去,“我怕你后悔。你知道,从你十六岁到现在,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很清楚自己对你是喜欢,是爱,但你。。。。。。如果当时把救出来的是别的某个谁,你还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确实,自从他把她从车里抱出来带回长汀起,他们就再没分开过。找到遗失的女儿是盛荣的遗愿,那时候他的两位兄弟竟为之和叶泓正在他的病床前许下了重诺,一定一定,会一直找下去。后来叶家找到了,出于对故人之女的照顾,叶泓正没有反对叶微尘为盛危言奔波用心。起初她对谁都防备,看人的时候像惊弓之鸟,会咬人,齿缝里沾过叶微尘手掌的血。他觉得咬得并不亏,因为从那以后她就允许他靠近她了。后来他带她去看医生,医生给她检查了身体做了催眠,她说出那些狰狞往事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外,那天他第一次动用少主的权力,安排家族的执行人再去一趟那个叫云乐的小镇,执行人们没掌握好分寸,那个姓徐的男人的尸骨沉入长江的小小支流,当然他们回来的时候没敢告诉少主真相,只说依照您的吩咐那个人这辈子算是完了,放心,我们还留着他的命。十七岁的男孩点点头,模仿大人的语气威胁着,要是说出去小心你们的命。那天他抱着从治疗室出来的女孩,轻轻地安慰说危言别怕,别怕,他没说出口的是我已经帮你报仇了,他怕吓坏她。后来,她不愿意去上学,不愿意融入集体,他就自己教她,分明自己也只是个学生,却在她面前扮演起小老师。有时候觉得危言就是他养大的,找回来的时候虽然外表是十六岁了可是心里还停在九岁,这滞后的七年是他一点一点填补完整让她真正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