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琛问我俩怎么回事。我俩把在九丝城见到那白将军样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唐琛腰部有伤,仍激动得直起身子道:“快,快折回去!那白将军就是这场梦境最大的变数。他要是死了,这场梦还是醒不过来,那咱就白逃了!”
黄显章不敢怠慢,急忙调转马头,往九丝城赶去。
路上唐琛告诉我们,白将军全名叫白鹤,当年就是他用几乎跟杨子荣一模一样的方式,骗取阿家三兄妹信任,打入僰人内部,与埋伏在城外的明朝汉军里应外合,攻破九丝城。
多行不义必自毙。混战中,洋洋得意的白鹤,被恼羞成怒的阿幺妹一枪捅死。那白鹤既然是丁湖的样貌,那就表示梦境之外的丁湖在以自己的方式进入梦境,试图解救我们。如果历史重演,非但我们出不去,有可能丁湖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命丧于此。
被他这么一说,我们也都慌起来。眼下丁湖是我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要是他替白鹤去死,那我们真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我们赶到九丝城,见城里城外全都笼罩在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先前遇到的那位明代统帅一马当先,领着部下班师回朝,知道还是来晚了。
于人杰气不打一处来,就想趁黑偷袭那位统帅出气。黄显章拦住他,冷冷地道:“别乱来,任何妄图篡改历史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就是到了下面,阎王也不收。”
我们心中一片悲凉:假如历史重演,那丁湖现在很可能凶多吉少。进城救人是不可能的了,九丝城已被汉军用大火连同整座九丝山烧了个彻底。唐霖问现在怎么办。唐琛摇头道:“听天由命吧。我不是唐家主事,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经历。”
正叹息间,我们却见火光中闪出一条人影,从云梯之上跳下,往九丝山头逃走。汉军以为清剿完毕,也没人察觉。邹易闷声喊了句:“追!”黄显章不等他发话,早甩起马鞭,沿着山道冲山头方向追去。唐琛在车中有气无力地道:“那人很可能就是僰侯,别让他跑了。”
诡异的是,等我们绕过山脚,眼前的景象却又变了,不再是火光冲天的九丝城邦,而是又变回白天我们见过的僰王山葱岭。我们也不在黑帽顶上,而是在一口眼前崖壁上挂着飞溅流瀑的深洞中。我们也不在马车上,而是席地而坐。眼前有堆熄灭了的火堆,一如我们入夜前,在黑帽顶上找到的那口岩洞。黄显章走到洞外看了看道:“咱们……好像在飞霁洞。”
“飞霁洞?”邹易皱眉道,“咱们又回僰王山了?”于人杰面露喜色道:“太好了,看来咱们出来了!”唐琛和黄显章却同时摇头道:“还没有。”我问他们怎么回事。黄显章看了眼唐琛,苦笑道:“飞霁洞离黑帽顶至少二十公里,况且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脚,除非咱脚下踩着孙大圣的筋斗云,否则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到达那么远的地方。”
唐琛接过话头道:“应该是造梦者察觉到有危险,临时改变了梦境。我们在他营造的梦境里产生他控制不了的自我意识,所以他慌了。”邹易捏着下巴道:“咱们最后是追着逃跑的僰侯才到的这里。这样看来,这位造梦者的身份,应该就很清楚了。”
唐琛点头道:“施咒者想让我们感受当年他所经历的一切,所以才会以真实身份在梦境中出现。但又害怕我们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见我们追来,所以匆忙之下,换了场景。”
我摇头道:“不对,我和邹易见过那僰侯的模样。如果造梦者真是僰侯,他没理由前后矛盾,这里头逻辑不通。”唐琛也跟着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我道:“你到底是真呆还是假傻?他让你们看到的,自然是他不用防备的,历史中的模样,并非现在的模样。再说了,历代僰王这么多,你怎么就能认定,那阿大王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位?”
见我似乎开窍了,唐琛看向邹易道:“让你守着这么一个活宝,茅公还真是难为你了。不似我们这位丁大少爷,非但不需要我们唐家担心,反而他要担心我们多些。”
邹易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眉头一松道:“你的意思是,丁前辈其实早就察觉那黑帽顶的山洞中古怪,所以才没在里头夜宿?”见唐琛无奈点头,我突然想起丁湖之前说过,五行太岁的本事不限于唯一,莫非他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说,他的洞察力异于常人?
可他既然真的发现了异常,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要让我们陷进这繁复重叠的梦境中?
黄显章起身道:“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丁先生现在人在何处,是生是死,我们也帮不上忙。要我说,与其在这胡思乱想,不如出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脱困的办法。”
我们想着也有道理,起身检查行装,见东西倒都还在——不过这是在梦里,做不得数。
我们也没在意,先后从深洞底部,攀着略微有些陡峭的斜坡,往顶上挂着流瀑的崖面走去。于人杰从登山包里拿出压缩饼干,边吃边道:“这他娘的做梦做得这么真实,小爷我还是头回遇到。”给他这么一说,我们也才发现确实有点饿,于是分吃了些干粮,继续赶路。
黄显章边走边道:“按着现实中的路径,过了飞霁洞,再往前走两公里左右,就是那伙洋毛子要去的古僰道。不知道在这梦境中会不会跟这伙人撞上。老规矩,别撞人枪口上,不然同样是死。”我们见他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说话却一股子江湖气,真不知道这人是何方神圣。我、邹易和唐琛身上都有刀剑伤,只用医用酒精草草消了毒,绑上绷带,不敢碰水。
黄显章说,我们所在的飞霁洞,在现实中,是僰王山比较著名的一个景点,因为风景秀美,游客很多。不过我们现在在梦境中,且天色阴沉,虽然景色秀美,但我们都没什么参观的兴致,生怕那些苍翠的丛林中,突然跳出个手持枪械的洋毛子,对着我们一通扫射。
这么胆战心惊地在峡谷间走了一个多小时,山道越来越窄。黄显章说,僰王山两峰夹峙的情况很多,这种一线天的地形在这里很常见,这也是当初明代汉军与僰人交战久攻不下的重要原因。如果那些洋毛子懂得兵法,埋伏在山头,那我们基本就算瓮中之鳖。
山道狭长,形成一道天然风障。我们躲在两山之间的巨大山石后,能感觉到迎面吹来阴冷强劲的风,让人站立不住。我们三个有伤的,更是感觉那风如同无数蚂蚁叮咬一般,直往伤口上钻。黄显章说这风太邪性,怕是没那么简单,让我们都贴着两侧的崖壁走。
我们依言照做,正准备都往右侧的岩壁下走,就听草丛中悉悉索索地,好像伏着什么东西。于人杰和唐霖当先拔刀在手,冲我们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猫腰正要扑过去,草丛忽然大动,一个满脸金黄络腮胡的外国壮汉手持冲锋枪站起,用蹩脚的中文喊了句:“别动!”
枪口森然,于人杰和唐霖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躲开如此近距离的射击——更何况那人身后,还有五六个同样端枪起身的洋毛子。两人乖乖举起双臂,示意我们并无恶意。
那几个洋毛子却似乎很惶急,用枪托推着我们几个躲到草丛中,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我见这些人身上都挂了彩,显然在我们到来前有过一场恶战。最先起身那洋人端枪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心里也跟着悬起来:这些人手中有家伙事儿都那么忌惮,看来他们之前遇到的,决计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将一股子奇怪的恶臭带了进来。
那伙洋毛子又紧张起来,嘴里叽里呱啦用英语不断怒骂,子弹上膛,对准了我们来时的夹道。唐振小心翼翼地用英语问他们到底遇到什么了。那伙洋毛子听他说得顺溜,脸色友善了些,只紧张地回了他一个单词。唐振见我们都看着自己,皱眉道:“他们说有怪物。”
我偷眼数了数,这伙人共有六人,比我们上次见到的少了一人,不知道是梦境的缘故,还是那人遭遇意外挂了。除了五个端枪戒备的络腮胡汉子,还有个背对着我们侧躺在草丛中的瘦小个儿。我注意到,那人身旁没枪。扔在一旁的背包,也与这些人的军用背包不同。
我总觉得这人的背影相当眼熟,再一想,忽然浑身一颤,悄声在唐琛耳边说了。
唐琛瞪眼看着我,见我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是吩咐唐振过去,让他用英语对那伙洋毛子说道:“我们知道怎么对付你们说的怪物,不过得请你们的朋友帮个忙。”
见我手指着背对我们的那人,剩余五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之前最先站起的金黄络腮胡汉子走到那人跟前,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鞋跟,示意他起身。那人慵然应了一声,起身转头看向我们,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于人杰接了我的指令,一刀冲那人胸膛捅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