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惊魂未定,迟疑着不敢移步。邹易和于人杰一齐用力,将我扶起。米家姐弟也赶紧走到张养韬跟前,询问他和黄百川的伤势。那人见我们不搭理,自觉有些尴尬,收回枪,冲我们敬礼道:“我叫陆大海,是退伍军人。身后这些是我兄弟,你们大可放心。”
邹易勉强笑了笑道:“你说的林先生,是林思祚么?你们跟他什么关系?”
陆大海伸指“哦”了一声,从上衣兜里拿出手机,拨了号码,递给我道:“林先生说他亲自跟你们说。”我手脚僵直,拿不住手机。于人杰不由分说抢过去道:“我来替他说。”
于人杰老实不客气地在电话里问林思祚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们的行踪如此清楚,而且有那么大本事,请动陆大海这样的人来救我们。他故意说得很大声,陆大海似乎也没在意。黄百川见张养韬精神恍惚,叹了口气,从裤袋里拿出香烟,给陆大海六人点上。
于人杰开了免提。林思祚似乎猜到我们的心思,先是在电话里给张养韬致歉,然后解释说,陆大海六人先前是茅一扬花钱请的雇佣兵。长沙茅氏集团能做的,他同样能办到。至于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是因为他也来了云南。我们的处境,是八极的前辈告诉他的。
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们。林思祚在电话那头想了想,叹息道:“这个问题,还是等你们安全出来了再说吧。眼下局势动乱,八极内斗严重,自顾不暇,不然也轮不到我林思祚来揽这个人情。”我们听他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况且陆大海六人火力再强,总也敌不过武派背后那股庞大的武装力量。他们充其量就是些散兵,人家那可算得上是正规军了。
张养韬不愿家人这样曝尸荒野,眼下我们又没有时间和精力敛尸。众人将尸体一一抬入张家密道。张养韬含泪用石块将密道口堵住,我们默不作声地从旁帮忙,心中也很不好受。
料理完后事,天已经完全亮了。陆大海说此地不宜久留。张养韬最后看了眼密道,沉声道:“走吧。”我们几个相互搀扶,在陆大海和他五个兄弟的保护下,往山脚下走去。
到了山脚,早有三辆军用吉普候在路边。我们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跟着陆大海上了车,问他们要去哪。陆大海说,林思祚交代他们,务必把我们送到文武两派都找不到的地方,好生静养。我们都觉得他这话有问题,用车上的医用酒精清洗伤口,用绷带缠上,问他什么叫文武派都找不到的地方。陆大海却支吾着答不上来,只说是拿钱办事。
我们才刚见识过他们对待敌人的手段,偷眼看他身上别着的森森然的冲锋枪枪口,心中惊惧,总觉得此行凶多吉少。于人杰小声告诉我,陆大海等人手里的,是QCW05式冲锋枪。这种枪型,别说外界很难搞到,就是普通军团中的兵士也难能一见,一般只有执行特殊勤务的特种兵才能佩带。这些人来路不明,背景绝非他们和林思祚所说的那般简单。
于人杰这么说,我们更加留了心眼。陆大海见于人杰一直盯着冲锋枪看,笑着问他道:“看这位兄弟的佩刀,应该也是部队里出来的。跟谁的团啊?”
于人杰打了个哈哈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混口饭吃,不提也罢。倒是你们几位,看模样在兵团应该都叫得上号,不像退役兵呢。”陆大海只冲他嘿嘿地笑,也不反驳。
三辆吉普车在颠簸的山道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前面头车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停下来。陆大海喊我们在车上呆着别动,端着冲锋枪下了车。我们刚听见他粗着嗓子喊:“怎么了——”跟着就听到几声惨叫,车窗外腾地起了一大片白茫茫的浓烟。
于人杰急喝道:“快关门!”已经晚了,我们只看到一只好似绿色铁罐头般的东西,冒着浓烟滚进来,还没来得及捂住口鼻,浓烟瞬间充满整个车厢。我们被呛得连连咳嗽,就觉得浓烟中冲进来几个灰扑扑的身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感觉脖子一酸,登时昏了过去。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做工精细的藤条沙发床上,于人杰等人七仰八叉地躺在身侧,都还未醒。我见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碗中茶香兀自袅袅。
几个略显眼熟的身影背对着我,静静地站在门口,似乎在远眺山下的风景。
这儿竟好似我经常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某些达官显贵寄情山水的山间雅舍。
正思忖间,就听其中一个身材稍显臃肿肥胖的身影道:“还没醒嗦?”他身旁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回道:“你的人下手太重,他们本来就带着伤,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过来。”
那个肥胖的身影呵呵笑着,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道:“查老说话就是痛快,我很喜欢。”
那个苍老的声音,居然是查士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也来了云南?还是说,我们这一昏睡,居然不知不觉间又回到湘西了?我闻了闻茶托上的茶香,依稀是普洱的气味,心道应该还在云南。看来这个身材肥胖的人来头不小,居然使唤得动查士祯这样的老顽固。
我不动声色,假装仍旧昏睡。那个肥胖的身影回过身来。透过微阖的眼帘,我依稀觉得这张不怒自威的脸有些面熟,但过往的经历中,自己肯定从未与这人有过交集。再一想,登时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我万没想到以这人这样的身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难怪一开始我会觉得面熟:过往国字号报纸头版头条总会出现他的面孔;新闻联播里,也经常见他带着一拨人到处走动。先前米又在仙女洞外说文派也有靠山,我原以为她只是在较劲,没想到非但是真的,而且这靠山还这么硬。有他坐镇,估计纵使武派那边再嚣张,也弄不出太大动静来。只不过,他怎么会认识文派的人?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正满头雾水,那人已经笑呵呵地在我身前的沙发上坐下,指着我们几个,对查士祯,以及转过身来的米朗达、张煜光等八极主事道:“你们务必保护好这几个娃娃。要是他们出啥子意外,你们八极也没必要再出现咯。”他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查士祯等人都唯唯诺诺应了,唯恐得罪了他。那人喝了口茶水,起身道:“我还有事,就先走咯。”
查士祯和其他几位年长的八极主事将他迎出门去。张煜光等他们走远,这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行了,人都走了,就别装了。”我没料到他早就发现我在装睡,尴尬起身,就见邹易等人也都瞪眼盯着门口看。张煜光笑了笑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事儿可不是儿戏。”
邹易问他们干嘛要从林思祚的人手中将我们截回,莫非林思祚真有问题。
张煜光苦笑道:“大头还不知道那林思祚是何人,我也是今天才听你们说。我们以为你们被那伙人挟持了,所以才出手。至于干嘛弄昏你们,这就要问这位于老哥了。”
于人杰脸一垮道:“这他娘的能怪我?那伙人上来啪啪啪,又扔烟雾弹又扔催泪弹的,小爷我还以为悍匪劫车,这不自保呢么?”除了张养韬,我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煜光让我们都喝口茶回回神,自己边喝边道:“刚才大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几个,尤其你和二叔,现在可是奇货可居。自己注意点,别回头让咱整个八极跟着玩完。”我和张养韬对视了一眼,知道他说的是五行太岁的事,都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张煜光察言观色,对张养韬道:“二叔,张家的仇,做侄子的一定帮你报。只不过眼下是多事之秋,二叔深明大义,不用我这做晚辈的赘言,相信二叔也有分寸。”
张养韬漠然看着他,也不回应。张煜光也不在意,面向我们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五行太岁的事,那我就明说了。武派那边也已知道五行太岁的事,这次之所以这么大动作,就是因为克制五行尸的太阴尸之一被你们捣毁,恼羞成怒。眼下王昙兄弟、一水兄弟和二叔的身份已不安全,还是应该尽量避免接触。二叔,劳烦你跟米世伯他们先回去吧。”
说话间,米朗达正好返回,扶起张养韬,面露惭色道:“对不住了。”
张养韬默然摇了摇头。米朗达用眼神示意米家姐弟跟他回去。米又看了我一眼,抿嘴笑道:“还是那句话,但凡有用得到我米家的地方,尽管说话。”我和于人杰冲她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她冲我们嫣然一笑,和米洛搀着张养韬,跟着米朗达离开了。
张养韬等他们离开,冲我们四人道:“黄师父是鬼师传人,贵州张家有些需要指教的地方,麻烦黄师父到寒舍作客。小师叔,眼下有件事,还要麻烦你们三人跑一趟。”
邹易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张煜光从衬衣袋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他道:“四川唐家已寻得白帝人选,不过这人……听说你们是他旧友,唐家希望你们能帮忙劝他。”我以为字条是唐家人写的,本不愿搭理。邹易却皱了皱眉,递到我面前道:“你得看看。”
我只扫了一眼,立马双目圆瞪。字条只有短短一句话:“一水,速来兴文县——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