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们相继离去,凌皇走到桌边,看了一遍菜色方道:“你二人不必拘礼,一起过来同用。”
如夏尚未说话,便听张侍郎道:“臣不敢,君上先用,之后臣再用不迟。”
凌皇已经坐在桌边,闻言道:“既然如此,你先进屋侯着吧,小白陪本君一同用膳。”
张侍郎微微一僵,却不敢有异议地道了声:“喏。”便自行进屋去了。
凌皇看向如夏,如夏略一思忖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见凌皇动了筷,如夏也正想吃,便听凌皇道:“小白的头发还湿着。”一句话打破了一切的镇定自若。如果真如自己所言沐浴之后出去溜达了一圈头发又怎会还是湿的,这个自己未曾留意的小小破绽顿时让她陷入被动,仿佛方才所言全是谎话。和凌皇相处日久,其实早已知道,如此凌皇怎么可能是千年老鬼口中的那般蠢货!正怔愣,便见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她端着的碗中:“不要小看这些山野粗菜,生长在眉山这样的灵地,可是滋阴补阳的圣品,多吃点。”
皇帝亲自夹菜若是其他臣子必会诚惶诚恐地千恩万谢,可换成不太懂这些皇权规矩的如夏,察觉出他并无再追问自己方才言语破绽之意,便闷头乖乖地吃了下去,心中甚至升起几分隐瞒的愧疚。其实凌皇对她真的很好,担心她关心她包容她,虽然这份情谊对的是她这幅躯壳,可依旧让她心生几分亲近。尤其在这没有依靠扭曲变态的幻境中,他是唯一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如此便听凌皇道:“孤对小白没有其他要求,只要在孤身边就好。”
夜色朦胧,如夏立在屋后池边望着水中倒月。晚上山上虽有毒气,但若闭气或许可以坚持寻到夏辉的住处。只要杀了夏辉,这幻境就不复存在,即便中点毒也可无顾忌。想到此处,人已越墙而去。
可尚未跑出多久,便觉身体酸涩,几乎走不动路,暗道一声不妙,立刻想要折返回去却已来不及了,未能走上几步,便已跌倒在地就此不省了人事。
醒来时,只觉头晕目眩眼前是凌皇定定出神的目光,忽听一旁有人道:“方将军终于醒了!君上,方将军醒了!”说话的是满脸喜色陪立在侧的张侍郎。
凌皇的目光这才有了焦距,对她温柔笑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却觉脖颈僵硬,全身几乎都动不了,他似看了出来,便道,“眉山使者说,此毒无碍,只是暂时行动有些不便,将养几日便好。”
原来那晚她昏倒在院外,次日清晨才被人发现抬入屋中。眉山使者虽给她吃了解毒气的药丸,却说因吸入太多山中毒气,而无法再留在眉山之上,须尽快下山静养。是以当日便有眉山使者抬了她下山。凌皇在了结了眉山之事下山来瞧她时正好赶上她清醒过来,彼时已昏昏沉沉睡了近三日。
那毒气很邪门,人虽清醒,但身体依旧麻痹难动,下床走路都像个木头人,全身僵硬得几乎每个关节都不能回弯。虽每日渐好,可终究行动不太利索,而彼时,千年老鬼夏辉早已归国难追。
这几日凌皇一直陪着她,每日都会在她屋中逗留半天,有时在她屋中看书,虽然时常看得蒙头大睡,有时唤张侍郎和他下棋,虽然次次赢次次骂,有时会和她说会儿话,却始终未曾问她为什么半夜翻墙出去中毒倒在了院子外。
而如夏对凌皇此来眉山的目的所知有限,只知凌皇是来签一份四国不战盟书的,具体内容她不太清楚,不过据说这盟书已让四国和平了百余年。只除了前阵子因胭脂公主发生的凌国与燕国之间那场大规模战争,为此张侍郎似乎还颇为忧心,还曾说了些赔款等让凌皇恼怒训斥的话。如夏对政治不熟,但也知道一纸盟书在今后的数十年中没起到什么作用,否则方白晓也不会有成为战神的机会。这些如夏并不关心,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千年老鬼,可惜弄巧成拙甚至没能让自己有出手的机会,为此情绪分外低迷。
五日后,她挪动着依旧不太利落的步子在院中活动,凌皇走到她面前拂去她肩头落叶,温声说:“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了。”这是知会,并非征求意见。不过千年老鬼早已回国,如夏留在此处已无用处。
就这样带着茫然和郁结,如夏又一次坐在只有她和凌皇的马车里回了凌国。她神思一直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该如何再次接近夏辉并杀了他,错失这次机会,下次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而自己终究没胆量孤身前去夏国刺杀,是以当下所思所虑都是为何在见到夏辉第一面时没能果决地刺他一剑!为此后悔不迭。
行程有些急切,由早至晚大军一直急行赶路。恍惚中的如夏没有察觉这件事,更没有察觉坐在对面的凌皇似也心事重重。
第二日,大军即将进入凌国境内,行进在较为荒凉的山谷中,两侧高山绵延,一眼望不到边。突然车外传来一阵嗡嗡的轰鸣声,就好像无数的蜜蜂全都聚集在了耳侧,随后便是无数兵士的哀号,替代方白晓领兵的副统领郑可知在外大喊:“山上有埋伏,保护皇上!”
神思游离的如夏陡然一惊,掀帘看去,只见头顶遮天蔽日的黑暗破风来袭,一时没看清是什么只觉得那仿佛是什么不详的物事,不及思索眨眼间那些物事已至眼前,待看清是什么如夏顿时吓得面容失色,那是——箭雨!
车外士兵已然死伤无数,即便用盾牌挡住了自己但坐骑也难逃厄运,不过喘息间,又一波的剑雨赫然已经又在他们头顶披散,黑压压来袭,遮天蔽日。
拉车的马已惊,疯狂地向不知名的方向冲去,张侍郎突然爬上车来,副统领郑可知随后踹翻了已死在车外的车夫,在数十名士兵的盾牌保护下,砍断了已死的几匹马的缰绳,疯狂地驾着马车向谷外逃去。
如夏终究不是方白晓,若论比剑打斗或游刃有余但若论领兵打仗那完全是一头雾水,平生更是未曾见过此等惊心动魄的场面,此刻已然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而拉车的马一共八匹,此时只活着两匹,身上也已中箭,未跑出多远便口吐白沫跪地不起,马车倾斜再也无法前进,幸好已跑到了箭雨的边缘。
凌皇、张侍郎与方白晓自马车上下来,在数十名兵将盾牌的保护下急速向后退去。而此时凌皇拉着她的手,不似她在保护他,反倒似他在护着她。
随后满天的杀声自山上传来,一群蒙面人手持刀剑朝他们铺天盖地冲了过来,沿途一路砍杀,中箭未死或未及逃远的兵士全都死在了刀下,眼看离他们越来越近,副统领道:“方将军保护皇上先走!”随后回身站定,大喝一声,“保护皇上!”那气势竟似视死如归了。瞬间仅存的几十人手持盾牌一边撤退一边挡在了凌皇与如夏的前面,齐声喊道:“保护皇上!”
如夏震惊失色,凌皇拉着她的手,几乎是用拖的,将她拖着跑了起来。如夏身体虽已恢复大半,手臂能灵活使用,但唯独小腿尚且有些僵硬不便,是以无法敏捷行动,而张侍郎手无缚鸡之力踉跄跟在身后,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们之间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因为心里知道,副统领带着的那几十名士兵再勇猛也抵挡不了多久,他们即便跑得再快也跑不出多远,今日是生是死命数已定,唯今只剩……拼命挣扎!